地图越来越小生意越做越大

　　在顾海峰的办公室里，挂着一幅最新版的中亚地图。过去一年多，图上的哈萨克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等国家他都去过了。不久前，隔壁会议室新挂上了一幅俄罗斯地图——从以前做全球贸易，到现在从事面向亚欧的整车物流，虽然眼前的地图变小了，但是手中的生意越做越大

　　本报记者舒抒

　　今年暑期，新疆旅游热度持续走高。而在312国道的终点霍尔果斯，旅游业在带来人员流动的同时，经贸往来也持续带动商品流通。作为中国最大的汽车出口陆路口岸，霍尔果斯口岸的汽车整车出口在经历上半年的休整期后，7月重新回归上升曲线。

　　去年才来到霍尔果斯创业的顾海峰颇有感触。他与人合伙创办的霍尔果斯亚欧国际供应链有限公司（中国整车出口霍尔果斯基地），目前已成为当地最大的整车出口物流企业。

　　作为来自江苏常州的“贸易老兵”，顾海峰的职业生涯始于世纪交替之际，他历经中国加入WTO后的“黄金年代”，见证义乌小商品城成为“世界超市”，更亲历跨境电商领域的飞速迭代。如今，他跨越4900公里，从“包邮区”来到霍尔果斯，将来自东部沿海的物流经验，带到这座祖国西部的边境口岸之城。

　　产业之变

　　去年11月，红海局势紧张，亚欧板块的商业航运开始受到影响。凭借多年的从业经验，顾海峰意识到，陆路运输的机会来了。

　　于是，他与精通哈萨克语的同事木拉提一起驱车，从霍尔果斯出发，途经哈萨克斯坦的阿拉木图、阿科托别等城市，全程11天，行驶4800公里，其间穿越数百公里的无人区，最终一路直达里海，来到阿塞拜疆首都巴库，这里是连接亚欧商贸的重镇。

　　他们此番探路，是为了尽快将中国的新能源汽车通过快速、安全、经济的方式，送往中亚、西亚乃至俄罗斯、格鲁吉亚、白俄罗斯等国家。

　　霍尔果斯亚欧国际供应链有限公司成立于去年5月，拿到营业执照3天后，公司就完成了第一单整车出口业务。目前，该公司在霍尔果斯拥有整车出口基地，室内外总面积近1.3万平方米，业务涉及整车仓储、运输和报关，将商品车从霍尔果斯口岸送往哈萨克斯坦上外牌，借助后者身为欧亚经济联盟成员的贸易便利优势，让中国的新能源车销往中亚五国、高加索地区以及欧洲市场。

　　让顾海峰横跨整个中国来到霍尔果斯创业的原因有很多。

　　其一是中亚和欧洲市场对中国新能源车的需求增长。在这些国家的消费者看来，我国新能源车具备外形漂亮、功能时尚、大屏读取便利、性价比高等优势。“俄罗斯不少消费者把新能源车当作‘大玩具’，很有新鲜感，也不在乎气候对车的影响，并且中国车的价格对他们来说很实惠，所以他们甚至愿意加价购买。”顾海峰说。

　　我国近年来对新能源车、智能网联车产业加大政策支持力度，也让他看到了行业的发展前景。

　　去年1月，霍尔果斯口岸恢复全面通关，整车出口呈现井喷式增长；同年8月15日，霍尔果斯公路口岸开始试行24小时货运通关，成为新疆首个“全天候、不打烊”的公路口岸，创下一天通关1700辆车的纪录。去年11月，霍尔果斯公路口岸的整车通关数达7万多辆，其中亚欧国际供应链经手通关的整车就有1400余辆。

　　运送这些全新商品车通过中哈边境的交通工具名叫“笼车”，长17至20米，分为上下两层，每辆一次可运输6—8台车，每辆笼车的成本加上境外上牌、关税等费用，单车成本投入超过60万元。

　　相较集装箱运输，笼车更具灵活性，一次最多能搭载8台商品车，装满就能运走。而集装箱由于空间限制，每次只能装三四台。但笼车的缺点也很明显，非密闭空间，运输过程中一旦遇到弹石等异物损坏车辆表面，赔付金额可达数百美元，因此也很考验驾驶员的技术水平。

　　驾驶这些笼车的司机大多为哈萨克斯坦人，他们驾驶空车从中哈边境进入霍尔果斯，装上商品车后，再通过霍尔果斯公路口岸离开中国，驶往客户指定的境外监管仓库。每辆笼车都配备了卧铺、空调、采暖等设施。车上有货的状态下，司机不能离车，每4小时要完成一次全车检查。

　　亚欧供应链公司有41台这样的笼车，这2000多万元重资产也是顾海峰此番在霍尔果斯创业最主要的投入。

　　物流之变

　　在中国整车出口霍尔果斯基地，今年54岁的哈萨克斯坦人爱德华正在等待商品车装载至笼车。

　　他是土生土长的阿拉木图人，去年开始为亚欧供应链公司驾驶笼车，平均一趟路程约10天。记者采访时，他正准备驾车启程前往白俄罗斯首都明斯克。在他的护照本上，密密麻麻地盖满了各种出入境记录，大多为中哈两国的边检章，也有出入白俄罗斯、乌兹别克斯坦等国的记录。

　　行驶在霍尔果斯公路口岸运送整车出口的司机主要分两类，一类是爱德华这样驾驶笼车的司机，还有一类是霍尔果斯当地自创的“摆渡人”。摆渡人每人每次驾驶一台尚贴着保护膜的商品车，与笼车一起在霍尔果斯公路口岸专门为整车出口设立的单独通道排队，等待通关。这些将要销往中亚和欧洲的车辆，产地主要来自苏浙皖以及重庆、西安和郑州等地。

　　这样的物流方式对顾海峰来说也不多见。在他职业生涯的上一段，从事跨境电商贸易时，因为“空运太贵、海运太慢”，2017年至2018年，中欧班列开始成为贸易人的重要“帮手”。通过公铁联运等形式，十多天就能将商品从中国东部沿海送往欧洲。

　　更早之前，2000年前后，入行不久的顾海峰面对的还是以海运为主的国际商贸，从发样品到顾客最终确认货品，一般需要一个月。中国加入WTO后一直到2008年，这段时间被贸易人称为“做什么都赚钱”的黄金年代，来自苏浙沪以及深圳的纺织品、日用品通过海运被发往世界各地。

　　2023年，当顾海峰来到霍尔果斯时，他对这个“千年口岸”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伊犁州是新疆地理条件最好的地方，霍尔果斯则是伊犁气候、水土最好的地方。”此外，哈萨克斯坦与霍尔果斯口岸接壤的公路也拥有中哈边境沿线最好的路况，对公路运输尤其是笼车运输来说是强有力的保障。

　　目前，从霍尔果斯出口的整车，最大的市场在俄罗斯。不过，从今年起，阿塞拜疆、格鲁吉亚、亚美尼亚等“高加索三国”对中国新能源车的需求量大增，销往巴库的整车数量连创新高。

　　物流运输的主体——车，也在发生变化。俄罗斯市场偏好四驱的越野车，中国现在出口的新能源车体积也越来越大，以前一辆笼车能装8台，现在运输长城炮这样的越野车车型，只能装四五台，对物流又是新的挑战。

　　时间就是金钱，这句话一直是“贸易人”的警世箴言。这也是为何当红海局势骤变，国际海运形势发生变数时，顾海峰要第一时间探访从霍尔果斯到里海的新运输路线。

　　“这11天，我们行驶了4800公里，全路勘察，一路上什么样的桥洞、坎坷都见过了。”顾海峰说，因为笼车比一般货车高，有4.6米到4.8米，普通货车高度只有4米，而一些中亚国家的天然气管道是在空中走明线，有4.5米的限高。因此，他和木拉提两人将一路上遇到的所有桥洞、限高和坎坷路段都记录下来，还有现场拍摄的视频供参考。这样，当客户把车托付给他们运输时，每一段路况都“有图有真相”，即便他们开出的价格相对更高，客户依旧愿意选择，“因为有看得见的保障”。

　　贸易之变

　　精细、合规和严谨，这仿佛是“包邮区”几代“贸易人”的集体画像。即便经手的贸易模式历经几次转型，顾海峰身上也始终带有这一气质。

　　2014年前后，跨境电商开始加速发展，义乌小商品伴随电商出海也开启几何式增长。但发货方式没有“往大里走”，反而从几吨一个集装箱的走货规模，转变为一个包裹几公斤甚至只有几百克。

　　从吨到克，客户货单的细化背后，是产业成熟度的提升和物流流程的优化再造。对国贸从业者来说，贸易的走单模式也转变为将大量的定制化货品包裹集中归拢，通过空运、海运、铁路、公路等相互组合的形式，运到世界各地后再拆散派送。来自义乌、东莞等地的水晶、泳装、鱼竿等制品都在海外广受欢迎，集装箱货柜里单个货品的数量不一定大，但商品的SKU（最小存货单位）越来越丰富，商品的选择越来越多。

　　2018年，顾海峰开始接触通过中欧班列开展跨境电商贸易，原因之一就是中欧班列在成本和时间上的综合优势。各方探索后，新疆阿拉山口口岸施行的公铁联运模式，为“贸易人”找到了出路。通过公路运输到口岸，转中欧班列，十多天就能把中国东部和华南地区生产的纺织品、日用品运往欧洲。受此启发，空铁联运等物流运输模式相继出现，企业可以选择最合适、最经济的物流方案做成生意。

　　来到霍尔果斯后，顾海峰注意到，这里的核心是口岸经济。一代代贸易人坚持选择霍尔果斯的原因很明确——这是一座集公路、铁路、管道、航空、光缆和邮政“六位一体”的交通枢纽城市。其中，2012年12月通车的霍尔果斯铁路口岸，既是我国最大的常年开放的铁路客货运输口岸，也是中欧班列的主要通道。

　　以从霍尔果斯口岸通行的中欧班列为例，主要有渝新欧、长安号、齐鲁号、天山号等82条线路，途经哈萨克斯坦、塔吉克斯坦、土耳其、俄罗斯、白俄罗斯、波兰、德国、荷兰等18个国家的45个城市和地区。截至今年8月下旬，新疆霍尔果斯、阿拉山口铁路口岸通行中欧（中亚）班列已达10037列，较去年提前20天突破了1万列。每1小时就有一列中欧班列通过霍尔果斯铁路口岸。

　　但顾海峰同时发现，这里从事国贸的同行尚习惯于“左手倒右手”的交易模式。这让亚欧国际供应链自行投入成本、自组物流车队的做法，成为行业首创。

　　他也将来自东部沿海的物流经验带到了新疆。譬如，在公司推行“今日事今日毕”，不要无谓加班，而是重在提高工作效率，因为车辆出关有时效性，随车资料必须第一时间备妥；推行容错机制和及时整改机制并举，既有大家庭的包容度，也要及时改进工作中的不足；研发企业的自动化操作系统，让每一个物流环节都可视化。

　　去年4月，顾海峰来到霍尔果斯准备创业时，这座城市只有不到10万人口；一年多后，顾海峰感受到，“街上的人流量明显大了，现在晚上回小区经常找不到停车位”。新来到霍尔果斯的从业者中，有不少来自“包邮区”的老同行，“大家都在这里找寻机会”。

　　出生于1975年的顾海峰，即将迎来知天命的年纪。他说，这次在霍尔果斯创业，或许是自己职业生涯的“最后一站”。

　　但这一站还很长。在他的办公室里，挂着一幅最新版的中亚地图。过去一年多，图上的哈萨克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等国家他都去过了。不久前，隔壁会议室新挂上了一幅俄罗斯地图——从以前做全球贸易，到现在从事面向亚欧的整车物流，虽然眼前的地图变小了，但是手中的生意越做越大。

　　“现在正好有个风口，我们都想抓住它”，顾海峰说，如同过去30年来的每一次。

（文章来源：解放日报）